文章摘要：10月22日上午，兰州发作一同杀医命案。甘肃省人民医院门诊三楼C区7号诊室里，女医师冯丽莉正在给一个白叟做查看，忽然一名男人闯入行凶。冯丽莉胸腹部多处受严峻刀伤，经抢救无效离世。据兰州警方通报，嫌疑犯杨某某患直肠癌，曾是冯丽莉的患者。
在官方的叙说里，这是一同恶性的个别案子，谜题待解。案子背面，出事的兰州三甲医院，殒命的医师，以及长时刻严重的医患联络之间并非无踪可寻。频频而琐碎的医患对立从当地到省会自下而上传递，三甲医院成为对立抵触的会集之地。
文|叶雯
修改|陶若谷
甘肃省人民医院进出口处的安检门 叶雯摄
非偶发事情
甘肃省人民医院坐落兰州市老城区，门前大街终年拥堵，均匀每天交游人流近万次，2331个床位终年严重。这是一家综合性国家三级甲等医院，除本部外还有西院区、红古分院和新区分院，官网显现“全国大众定心百佳演示医院”，在甘肃省要点医院中排名靠前。
冯丽莉出过后，她地点的肛肠科诊室从走廊通道口搬到更靠里的角落处。分诊台三名护理细心核对患者的号码单，跟机器报出的号对上才可通行，不一致的都被拦下。保安两人一组，从早上7点开端每小时巡查一次。因人手紧缺，医院11月7日在官网挂出《保安招聘启事》，要求35周岁以下，退伍军人优先。
在这家医院，杨某某并不是榜首个暴力伤医的患者。早在2013年，医院官方微博就有过记载，一名患者咒骂实习护理，殴伤导诊护理至头晕、厌恶和一侧耳朵失聪，院方的解说是“患者不能耐性等候”。同一年，另一名患者医治无效逝世，家族集结20人“谩骂医护人员”，医院将死者拉到太平间后，家族将保卫处两名作业人员打伤。
最近一次发作在红古区分院，裁判文书网有揭露记载。2018年9月14日下午3点半，二十六中退休教师潘大成拿了一把菜刀装在上衣左边口袋里，打车到医院，在一楼过道徜徉了十几分钟后，进入中医医治中心。
屋内只要给他看过病的医师张文海一人，潘大成拿出当天早上做的B超查看单给他看，趁张医师垂头看成果的时分，左胳膊压着他脖子，右手掏出菜刀朝张医师左脸砍了三刀。张医师朝后院跑，潘大成追上他，朝头部又砍一刀，两人拉扯时，医院其他人从背面抱住潘大成夺下他的刀，张医师被送去急诊，终究抢救下来。
在法庭上，他供述了作案动机和细节。四个月前，潘大成去看颈椎病，吃药后感觉病况加剧，就对张医师记恨在心。出事前一天，他又找张医师看胃病，看到对方脸上表情“洋洋得意”，“居然还讪笑我”，越想越气愤，决议经验他。
而张医师对潘大成的心里活动毫不知情。在张医师的供述中，他只记住前一天给这个患者开了Ｂ超单，由于当天患者吃了饭，所以让他第二天再来做Ｂ超。至于之前给潘大成看过病，还开过三副中药的事，张医师彻底不记住。
冯丽莉案是这家医院有过揭露记载的第四起暴力伤医事情。在全国范围内，这样的医院并不罕见。我国医师协会发布的《医院场所暴力伤医状况调研陈述》显现，2012年，发作6起及以上暴力伤医事情的医院占比8.3%，均匀下来，每家医院每年会发作1至3起。
医疗胶葛逐年添加的趋势，在当地院校的一篇博士论文中也有所论述：甘肃省公立医院中，三级医疗机构的医患胶葛最多，占总比66.71%，2016年有7440起，比前一年上升近50%。
被害女医师冯丽莉（左一）在巫山县的医院出诊 受访者供图
酒鬼，收留所，不置可否的确诊
上一年9月的伤医案发作在省人民医院红古区分院，距兰州市区两小时车程。这家医院原本是一个底层公立医院，由于经营不善，四五年前并入省人民医院。据分院医师说，有钱人不会到这儿治病，“只要周围村子的才会来咱们区医院。”
在这儿，医师和患者之间的胶葛简直每天都在发作。
张美丽在化验科作业了5年，下夜班榜首件事，便是给先生打电话报平安。夜里，她遇到过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的智障者，拿着一串气球嘿嘿笑，伸手要钱。遇到最多的化验患者是酒鬼，他们带着痛苦和酒气被送来，躺在病床上。张美丽取样，摁着这些人的肚皮，问哪儿疼，得到的答复一般是“滚你大爷”，或许一串含糊不清的脏话。
伤医者潘大成的喜好便是闷头喝酒，案发前就和两所社区医院发作过对立——看完病胃仍是疼，他跑到医院大吵大闹；治感冒期间，由于医院换了一次药，他十分不满，抛洒沙子迷了医师的眼睛。
保安科的电话医师张美丽记住十分清楚，她随时预备报警，“差人来得次数多，来得也快，跟咱们比较熟。” 护理抽血，家族就站在周围盯着，有时遇到很难找到血管的，第二针若还未扎到，家族就开端骂骂咧咧，有时再踢两脚，“西北人嗓门儿又大，性质急，很简略起争端。”
某些时刻，医院还充当着收留站的人物，普外科医师胡兴修接过一些患者，送来时现已水肿，仪器测不成，输液找不到任何血管，“无法看，抬走吧”。但家族固执让患者死在医院，“儿子不能死在家，让他人以为不孝顺，没有为爹做过啥。”
还常常有患者把手机举到胡兴修面前说，“大夫，你说的这个病和我在百度上搜的彻底不一样啊。” 这项查看有必要做吗？是不是要坑我的钱？每天，胡兴修都在接受这样的质疑。
而在患者眼里，医师的高傲与小看是形成失期的原因。
潘大成的儿子潘帅记住，一次女儿扭到脚无法行走，拍了片子拿给骨科大夫看。接近下班时刻，大夫心猿意马地扫了一眼，就让孩子打石膏，诘问病因，只说或许骨折了。在那之后不论大病小病，潘帅都开车去兰州市区的医院，“我来找你（医师），不是要一个不置可否的答案。”
在兰州别的一家县级医院，周六下午有住院患者要换药，一瘸一拐地从住院部步行300多米，爬三层楼走到医师办公室，发现没人，打电话托人联络医师，最终得到回复说，“医师忙，明日再说”，又一瘸一拐回来病床。
尽管红古医院变成省人民医院的分院，但在当地居民看来，医疗水平并没有实质性提高。从前邻近有煤矿，一些依附于煤矿企业的医院里，有不错的骨科大夫和尘肺病大夫，但随着煤矿生意衰落，优异的医师脱离家园，去了兰州或更远的当地追求开展。
没有核磁共振仪器，手术也只到切除阑尾、医治疝气这种等级，普外科的胡兴修供认，区医院才干有限，他常常对患者说的一句话便是：“真实不可，你只能去兰州治病了。”
清晨1点，保安集合在甘肃省人民医院急诊大厅 叶雯摄
到兰州去
星期一清晨6点，坐落兰州老城区的甘肃省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挤满了人，各种西北方言在上空汇成嗡嗡的低鸣。窗口的医师红戳啪啪按下去，挂上号的兴奋地跑向座椅叫醒家人，队尾的抬头默数自己的排序往前挪。直到9点，部队才渐渐短下来。
许多人前一天趁周末来到这儿，就睡在门诊的椅子上，赶在每周榜首天抢专家号。医院官网介绍，全院有高级职称人员468名，享用政府特殊津贴专家15名，甘肃省优异专家8名，甘肃省领军人才14名。烧伤科全国排名靠前，60个床位的住院患者，简直都来自甘肃下辖的各级市、县、乡。
在门诊挂普外科，医师每天最多招待50至60个患者，问诊时刻少则几十秒，多则三五分钟。单子一开，“去交钱吧”，患者就去做查看，嘴里发着怨言。也常有患者冲进诊室插嘴，医师的思路被打断，显得很烦。
“抱负状况下，一位医师对一位患者问诊的时刻应该是一个半小时。” 兰州大学第二医院的规培生钱刚告知《极昼》，临床状况与医患沟通的最佳状况有较大间隔。（注：规培生，全称住院医师规范化训练生，一般为医学院硕士研讨生）
比方得了肺病，理应从点问到面，除了肺还要了解身体其他部位的状况，并解说病况，“但现在患者太多，在门诊只能查他的肺，等住院了才有时刻做全面查看。” 钱刚说。
一篇当地医学研讨员编撰的《甘肃省公立医院医患联络严重的原因剖析》文章说到，由于医疗资源配置不均，许多患者涌入大型医院，使得院医护人员作业量添加。在三甲医院，日常的出诊和手术使命大多压在主治医师身上。
钱刚在普外科做实习生时，常常连轴转，跟着主治医师最长一次36小时没歇息，回到宿舍倒头就睡。张美丽每天在检验科忙得脚不沾地，上厕所的时刻都没有，一条信息隔一天回复是常有的事，“不要苛责你的医师朋友”。她和搭档没有一点闲谈的时机，半年在省人民医院的进修完毕，她对搭档的私日子一窍不通。
这种阅历，离世的女医师冯丽莉也常常遇到。手术空隙，她在手术室的走廊里打地铺，清晨三四点，老公接上她回家，看到她上车就瘫在座位上，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。两年前，冯丽莉是主治医师，她的家务才干仅限于洗衣服，让老公颇有微词。
升到副主任医师后，她才干够准时上下班，在老公和孩子的催促下学习煮饭，之前，两夫妻由于作业没少吵架。
医师资源本就稀缺，而关于兰州这样的城市，还面临优异医师流向一线城市的危险。有医师泄漏，深圳的医院在挖主任医师（注：当时医师职称中的最高级别），承诺他们百万年薪、市值300万左右的住宅和每年600万的研讨经费。
想找医术高的大夫治病，患者只能等。省人民医院住院部的走廊躺着许多患者家族，晚上，床就铺在地上，周围放着水杯和食物。有人抱着烧伤的孩子，从老家专程到这儿诊治，病况稳定下来不断地感谢医师。那些没看上病的少不了诉苦，“现已住院一周多了，不知还要等多久才干手术”。
等候时刻过长是影响患者满意度的一个首要的要素。2016年，一项针对10家甘肃公立医院患者满意度的查询显现，以为当时医患联络较好的患者只要55.4%，以为比较差或十分差的占10.3%。
信赖一旦损坏，严重联络马上显现。患者谈起医师总觉得“情绪差”，只要“拿红包”才干处理问题，“比及医师值勤的时分，悄然曩昔塞点儿钱，手术可以很快组织上。” 而医师谈起患者，张嘴就能举出无理取闹的比如——身上起包的患者回绝住院手术，觉得不痛不痒，置疑医师坑他的钱；查出梅毒的患者回绝付出药费，指着医师开骂：“你凭什么说我有病？你才有病！”
“患者总是对医院有过高等候，总想躺着进医院，站着走出来。但许多时分真的只能躺着出来。” 钱刚说。
这好像进入了一种循环：各地患者都涌向三甲，医师目不暇接，每天重复着相同的话，让患者感觉情绪冷酷且堕入绵长的等候，对医师的信赖渐渐耗尽，这又导致医师的耐性逐步被消磨，如此往复。
甘肃省人民医院门诊楼 叶雯摄
“结果自负”
失序的医患联络之下，频频而无解的日常对立每天在发作，不知哪一根稻草就会触发悲惨剧。
冯丽莉逝世后第三天，门诊大屏翻滚的医师信息撤掉了她的个人简介，布告栏上的信息也被二维码贴纸挡住，但悲惨剧引发的焦虑在医师集体延伸。她的老公向《极昼》转述了同科室医师的忧虑，“有患者家族现已指着鼻子骂咱们了，意思是假如不怎样怎样，要你美观。”
为了尽最大或许避免抵触，一些医师延长了问诊时刻，还有一些变得灵敏。新来的护理支支吾吾答不出CT室在哪里，一位护理长说：“牢牢记住具体位置，患者就会少走一些弯路。假如你说错了，或许胶葛就起来了。”
压在医师身上的，除了日益添加的作业所接受的压力，还有患者的不理解，以及不知道的人身危机。
医师期望医院创立一个更安全的作业场所，对现在的行动大多以为“方法大于内容”。每天，大厅门口的安检门滴滴滴滴响个不断，保安拿着安检仪站在门口，但真实走上前扫描的时分并不多，“每天进出几千人，怎样或许任何一个人都扫，又不是地铁”。
上一年潘大成伤医案后，红古分院每天夜里组织两人看守住院部，晚上锁住通往病房的门，避免捣乱者进入。但时刻一长，进进出出的人太多，这些办法逐步形同虚设。
潘大成被判三年有期徒刑，现在间隔家园100多公里的当地服刑，儿子每两周去看他一次。在家里，潘帅能不提就不提这事，一家三口继续着本来的日子。被砍伤的医师张文海变得不爱说话，曾经走在路上自动和搭档打招呼，闲扯两句，现在只点点头仓促而过。
2014年的《暴力伤医状况调研陈述》显现，伤医事情后，39.8%的医务人员产生了抛弃从医的主意或改行，78%不期望孩子今后学医。
面临患者捣乱，医师呈现出一种遍及的力不从心。保存者的情绪是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”，“等差人”，“赶上了还能怎样办呢？” 激进派则简略粗犷，直接让患者打官司告医院，“打赢了就让医院赔钱，不便是想要补偿吗？”
曩昔六年，甘肃省人民医院触及医疗胶葛的民事诉讼，裁判文书网显现有大约60起。日常投诉也没有中止，医院的官微在2016年10月中止更新，但三年期间仍然有患者在下面留言——“住了三个星期医院做了各种查看，什么都没查出来又让出院了”，“往死里等”，“医师和护理爱答不理”……
为了削减胶葛，医院一般选用签协议的方法避责。手术前说话，让患者签署“手术结果需求自己承当”的协议；用药也会问询患者，依据患者的挑选决议，“既是为了可以更好的确保患者知情权，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减轻医院的危险。” 钱刚说。
随机走进一间急诊室，一个孕妈妈腹部疼得几近昏倒，值勤医师确诊疑似宫外孕，但由于医保原因，她挑选去近邻城市青海西宁治病。临走前，她的老公签了一张单子：“如有意外发作，结果自负”。
甘肃省人民医院急诊室外 叶雯摄
（除冯丽莉、潘大成、张文海外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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